【越苏越】朱砂印
百里屠苏,天墉城执剑长老关门小徒弟,年方九岁半。
百里屠苏,天赋奇高,少年老成,举止得当有礼,除却冷漠孤僻外,几乎没有其他缺点了。
就连陵端也不得不承认这点,尽管他一直努力着重强调“几乎”二字。
只有百里屠苏自己心里知道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韩云溪了。
——尽管他依然只是一个小团子,即使再老成,也只是一个老成的小团子。
所以某些小团子专属的特征仍旧根深蒂固不依不饶死猪不怕开水烫地体现在百里屠苏身上。
——比如换牙。
或是雷打不动的睡前一颗糖。
彼时阿翔还没有出现,所以百里屠苏最宝贝的一件东西是过年时候紫胤给他的一罐桂花糖。
你问焚寂算什么?
不过又臭又长红通通烧火棍一根。
何况一上山还被没收了。
百里屠苏数过,罐子里一共一百八十块糖,每天吃半块,正好可以吃到年尾。
到时候师尊大概又会再给一罐糖的吧。
陵越很头疼,心情很沉重。
虽然自打他当上陵字辈大师兄的时候心情就难得轻松。
他知道陵字辈大师兄不好当,不但要应付师兄师姐的嫉妒,而且要担起师弟师妹的佩服,上要学习处理门派事务,下要照顾师尊饮食起居。
陵越一直以为时不时被凝丹长老叫去捏药丸已经是琐事的下限了。
但现在下限的实际标准似乎比原来低了不止一点点。
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师兄还要承担百里小屠苏的萌の愤怒。
——师弟你正在换牙,不能吃那么多糖。
——不!
——师兄是为你好,乖,你看芙蕖师妹都不吃糖。
——不!
——要不这样,如果你不吃糖,师兄每天晚上带你在天墉玩飞剑好不好?
——不!
——总而言之,不准吃糖!
——不!
——你再不听话,师兄就要揍你了!把糖交出来!
百里屠苏终于结束了他的无限循环“不!”之生涯,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扑到陵越身上。
所谓打人先上嘴,咬死不后悔。
陵越退出房间的时候忍不住连连叹息,太残暴了。
这般野蛮凶残的打法不知道遗传了淡定温雅的师尊哪一点。
遥远的青鸾峰上某挚友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
紫胤房中灯似灭未灭。
陵越上前时仍有些犹豫,想到要和一个气鼓鼓软乎乎的团子计较,后退一步。
垂眼看见自己胳膊上横三道竖三道左一个右一个挠痕加牙印,上前一步。
考虑小孩子吃糖对于换牙之极其非常无比巨大的弊端,抬起手来。
可是拿这种小事来叨扰师尊,这个掌门大师兄实在是做得丢脸至极,手又放下了。
思来想去陵越胳膊上残缺不全的一圈牙印最终占了上风。
正准备敲门时灯忽然全灭了。
陵越手一抖,房门应声而开,一坨被子昂然挺立在门后。
陵越脚一软噗通跪下了。
——夜深露重,不去休息,来此作甚?
——弟子,弟子……
陵越心一横牙一咬把一个月来的事情从头到尾交代个遍。
——且随他去罢。
——可吃糖总是不利于——
陵越抬起头,看见紫胤仍是一派严肃端正。天下之大,也只有紫胤真人能将一身被单披得如此正气凛然。然而同时陵越凭着多年来的师徒情分感应到师尊凛然不可侵的眼神里分明还传达了那么一句话。
师尊说——
反正牙齿都是要掉光,早掉晚掉不都是一样。
这个问题大概是太过为难师尊了,想师尊三百年前已至天墉,换牙……恐怕已经是一件很遥远的事了吧。走回房间的路上陵越默默地想。
话说回来,师尊他真的有换过牙吗?
百里屠苏不高兴。
最近这几天来被他虔诚供奉在床头的睡前糖每天都会失踪。
可是整间屋子就只有床头每天晚上能被月光照到,涵素掌门说桂花糖如果不放在月光下甜味会被记仇的玉兔悄悄偷走的。
可是我放在月光下玉兔把整块糖都偷走了。
百里屠苏很不甘心,他一定要把幕后黑手抓出来。
然后咬死之。
执剑长老的住处离天墉正殿颇有一段距离,为确保私密性此处与正殿之间并无传送阵,每日早课百里屠苏总是搭着陵越的顺风剑前往正殿。
陵越年初时才到天墉弟子学习御剑之术的年龄,技术非常不成熟,但陵越天资虽不如百里屠苏,胜在足够勤奋,半个月后已经可以捎着小屠苏四处遛弯。
虽然稳定性亟待加强。
一般情况下并无人胆敢轻易进入执剑长老的地盘,所以偌大的院子到目前为止只住了三个人。
清静得很,也寂寞得很。
尤其是连近日来总是因为桂花糖找茬的陵越师兄也病了以后。
陵越不病则已一病惊人,连日来烧得已经有些糊涂,吃药也收效甚微。
可睡前糖依旧不可挽回地失踪着。
百里屠苏心里对师兄的那一点点怀疑也消散了。
你说不是还有那谁也没出示不在场证明?
……
你肿么敢怀疑师尊!!!
最近都是紫胤师尊捎百里屠苏去上早课。
尽管尽力减速,每次到达正殿时看见小徒弟一脸晶莹剔透的鼻涕眼泪,紫胤真人总能深深体会到一种久违的挫败感。
——丝尊,飙剑四不对的。
即使牙齿漏风,百里屠苏一字一顿依然说的很庄重。
不愧天墉小宝,实乃一大萌物。
——此乃吾费心炼制之朱砂,入手寒而不冰,书写符令三倍丝滑,持久鲜艳,永不褪色。
这日百里屠苏一下课就看见凝丹长老捧着一罐朱砂四处宣讲。
小团子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于是迅速尾随之,获得宝箱一只,内藏凝丹长老最新产品我滑故我在朱砂二两。
是夜百里小屠苏珍之重之的睡前糖破天荒地被倒扣在涂满丹砂的碗上。
管它甜不甜,先把小贼抓住再说。
百里屠苏已然破釜沉舟了。
等那小贼偷糖时必然手滑抓不住碗,所以碗就会掉在地上,然后摔碎,然后碎片就会割破小贼的大动脉,然后——哼哼哼——
计划总是美好的。
等百里屠苏下了晚课回来的时候,床头只有一只空空的洗干净的青花瓷碗。
百里屠苏一下子哭了。
师兄病了,每天都要坐师尊的超速剑好害怕,每天都没有师兄睡前找茬好无聊,每天都要丢一块睡前糖好难过。
百里屠苏哭得更伤心了。
隔壁卧病在床的陵越听见声音急匆匆冲过来。
——师弟怎么了?
——师,师兄,有人偷我的糖,呜呜……
刚一路从正殿跑回来的百里屠苏鼻头被山风吹得通红,当下又哭红了一双眼睛,好一副委屈的小模样。
陵越赶紧把小团子揽在怀里。
——师弟别哭了,等师兄病好了一定帮你抓到那个偷糖的小贼!
——还,还有,师尊御剑速度好快,我害怕……
——行,以后师兄御剑带你。
——还有,还有师兄你每天不来找茬我好无聊……
——这个……师兄以后每天晚上来陪你聊天。
百里屠苏靠在因发烧而显得愈发温暖的陵越的怀里,迷迷糊糊地想,师兄不管我吃糖的时候真好。
真好。早晨会叫他起床去上早课,中午会帮他端汤打饭削水果,晚上会教他读书认字练术法,或者带他摇摇晃晃地在天墉转悠。
他这一辈子都要和师兄呆在一起。
百里屠苏泪眼朦胧地抬头看陵越,忽然愣住了。
陵越脸颊旁有一道红痕。
——怎么了?
见小师弟呆呆地望着自己,陵越莫名其妙地伸手摸摸自己的脸。
没长角啊……
在百里屠苏眼中,陵越这么做不过是给自己脸上又添了一道红痕罢了。
原来——
百里屠苏一把推开陵越怒气冲冲跑出门去。
他这一辈子都不要理师兄了。
终。